万般流逝,只因那回眸一眼
 

——谈好莱坞科幻片中的“时间情结”

 

发表时间:2014-12-04   来源:中国艺术报
 

  

《2001太空漫游》剧照

 

   1968年,斯坦利·库布里克拍了《2001太空漫游》,探讨太空哲学与人类存亡。2013年,阿方索·卡隆拍了《地心引力》,感叹爱之隽永,宇宙之无穷。2014年,克里斯托弗·诺兰拍出《星际穿越》,既是对前两部“神作”的致敬与借鉴,又是一种全新的补充和超越。

  诺兰这部《星际穿越》可以称得上是一部骨肉亭匀的科幻片,影片所涉及的太空、虫洞、五维空间等概念,绝非人为臆造,而是极为专业性、并有着强大理论体系作为支撑的。而影片却延续诺兰风格,聚焦人物内心,将人类血脉亲情作为探讨的母题。其内核如同骨骼,强硬而条理分明,其外在又如同血肉,温暖而充满感性。诺兰的“科幻”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科幻,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将太空世界深邃神秘的冷艳和人类情感清澈温存的美感铺陈在一起,给观众一种荡气回肠的审美体验。

  《星际穿越》当中,最高潮最虐心的部分,当属宇航员库珀与女儿墨菲在两个时空当中的情感纠缠。宇宙一小时,人间已七年,父亲临走时,女儿还是一个哭着撒娇的任性少女。穿越虫洞后的一次漫游,女儿已到了和父亲相同的年纪。父亲重返人间时容颜依旧,而女儿垂垂老矣、华发丛生。当时间可以倒转,空间可以折叠,两个人的生命轨迹在短暂的交叉之后,走向了无穷的分界,这既是人生最无可挽回的悲哀,也是情感沉淀、凝结最深刻的呈现。

  人活在这世界上,可以万般挣扎,抵御一切伤害;可以自我开解,释怀所有苦难。然而唯独无能为力的,是眼睁睁地看着皮肤松弛、容颜老去;拼命握紧双手,时间却从指缝中匆匆流逝。因此古往今来,所有文艺作品最深的探索和最大的恐慌都来自“人与时间”这一命题。好莱坞科幻片发展至今,当创作者以科学技术作为工具,可以重塑一个理想世界的时候,这种挥之不去的“时间情结”就成了大家争相挑战和破立的东西。

  2004年好莱坞一部名为《雷管》的电影获得了第24届圣丹斯电影节剧情片评委会大奖,讲述的是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时间旅行的故事,影片的基本框架看起来很简单:四个朋友一起开了个小公司,研究查错机——一种在发生故障时可以自动处理和恢复的装置。没想到误打误撞,这东西竟成了一台时间机器。亚伯和亚伦两个主角意识到,他们不仅能回到过去买股票来发财,甚至可以改变生活的轨道。然而,人的“自由意志”穿越到过去的时光中,却被自我生长出的更为强大的“意志”打败,当男主人公不断地醉心于回到零点,并修复过往的生活细节,以求让人生呈现出一个完美版本的时候,却无法脱离这种游戏式的控制感,从而陷入对自我无止境地否定和永远的怀疑中去。

  2011年,一部叫《时间规划局》的影片,将“时间”这一概念解构并且重塑,以奇特的想象为未来的时空规定了一种特殊的生存规则。当人类的年龄永远定格在25岁,人们可以随心所欲操控时间,而人类社会抛弃了货币,将时间作为货币来流通。一个人的时间用完之后,他就会死亡。所以为了延续生命,大家需要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赚取生命,因此,也就产生了生命交易、馈赠、偷窃,甚至抢夺生命的事情。之前的科幻电影,虽然在“时间”这一概念上大做文章,也逃不出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往返穿越,而这部影片却赋予了其新的意义——时间即是生命。在影片中,一切生老病死、贫富悬殊、阶级差异、情之自私、爱之无我,都成了主宰时间、构建生命的重要因素。因而与其说《时间规划局》是一部并不严谨的科幻片,倒不如说它更像一部温情的寓言。

  这些科幻电影,动用着各种“烧脑”的物理学逻辑,建立起复杂的穿越机制,让人们陷入对于时间终极意义的探讨中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作品,则将“时间情结”与人的情感欲望、潜意识中存在的逻辑相对接,将“时间与人”这一概念披上温存的外衣,上升为更加感性的探讨。

  1998年的德国影片《罗拉快跑》中,大导演汤姆·提克威想让一个女孩奔跑的速度抢回时间的流逝。在影片中,罗拉一共奔跑了三次,三个不同版本的故事如同“蝴蝶效应”一样相互形成闭合的锁链,时空穿梭、循环往复。每一次都回到事情的开端,经历不同的挣扎,却又同时卡在时间的节点上。罗拉以爱为马,扬鞭驰骋,想要救回自己的男友,却发现原来狂奔一路,不如跪下祈求。这部影片,虽然有着科幻的外壳,最终的结局也带着宿命论的悲观,但至少它首次提供给我们一种可能,即人应当发挥主观能动性与命运抗争,和时间赛跑。时间的结束,也就是时间的开始,仿佛宿命的结束,永远都蕴藏着新生。

  2008年,好莱坞鬼才大卫·芬奇的《本杰明·巴顿奇事》,也通过将时间玩弄于股掌之上,跟观众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布拉德·皮特饰演的本杰明,患有一种逆向生长的怪病,与所有人不同的是他越活越年轻。半个世纪岁月的更迭,本杰明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变成了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而他爱过的女人黛西,则从一个稚嫩懵懂的幼女,变成了伛偻而行的老妇。两人的生命线从遥远的两端开始延伸,曾在某一瞬间短暂的相遇,然后渐行渐远。最后变成婴儿的本杰明死在了寿终正寝的黛西怀里,这一段旷世的爱情终于有了一个唯美的终结。

  纵观好莱坞有着“时间情结”的科幻片,我们不难发现一些有意思的规律。首先,人们无法解脱自我对于时间的恐惧。几乎在每一部影片当中,时间都是人们的头号大敌。生老病死、孤苦无依、欲望横流、人格扭曲,几乎每一种,都是因为时间的流逝造成人心灵的恐慌,所以科幻片中的主人公们一次次地尝试着回溯时间、延续时间,甚至抢夺时间、偷盗时间。

  其次,人们总是将最美好的世界定义为“过去”。在这些科幻片中,主角想尽一切办法穿越回过去,以延续昔日的情感、偿还未完成的心愿,未来对于他们遥遥无期,而过往则如同一场被蒙上怀旧光晕的好梦,让那些从过去时光中游历过的人们重新获得对于当下的勇气。

  最后,这些科幻片有一个共同的结尾,即人类对抗“时间”的行动必将失败。即便是在酷爱大团圆的好莱坞,即便是笃信“人定胜天”的诺兰,也依然没有让主人公真正地战胜时间。不论科技怎样发展,人们如何运用超强的脑力改变这个世界,时间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人倒转,依然“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这些有着“时间情结”的科幻片,总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感,因为他们无不关联着过去和未来,讲述着遗憾和永恒。正是时间的维度创造了科幻片中人性的复杂,也凝练了情感欲望最深沉的美感。正如《星际穿越》最后那一幕中,库珀和女儿隔着亿万光年的距离却如同近在咫尺,隔着一小时便是七年的时间天堑,却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女儿回过头,隔着一个宇宙仿佛看到了库珀的脸,那一刻,时间虽未真的倒转,却在这一瞬间为两人有了交点。时间即便残酷,也终究待我们不薄,当与心爱之人相见,万般流逝,只因那回眸一眼。(丁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