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贤是个安静的诗人,活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他的诗歌也是安静的,内向的,不媚上,也不媚俗。诗集《日悔录》中的诗歌,是内省的,是谦卑的,是深夜中一个人的独白,也是内心真实的袒露。 《日悔录》的诗歌具有很强的基督教色彩,这很明显,很多诗歌都是诗人信仰的直白表达,比如“你是世上的光/我是睁眼的瞎子,内心储满黑暗/你是羊的门/而我是吃狼奶长大的小兽(《发现》)”“谁能审判别人呢/谁有勇气审判人呢/你看,他小心捂着自己的罪/在揭另一个人的罪(《审判》)”。用基督教精神入诗,或许会有非议,但其实宋晓贤接续的是中国诗歌“以禅入诗”、“以理入诗”的传统。 诗与禅,一属文学,一属宗教,其作用和归趣,显然是不同的。但自唐开始,中国诗人便开创了“以禅入诗”的传统,在诗歌中讲佛理,求禅机,形成了以诗寓禅和以禅入诗相济的禅境与诗境结合,比如诗人王维,在诗歌中经常“以佛入诗”,被称为“诗佛”。“以禅入诗”极大地丰富了中国诗歌的表达疆域,也提升了诗歌的境界,正如诗人元好问所云:“诗为禅客添花锦,禅为诗家切玉刀。”而到宋代,诗人们将理学趣味、思想融入诗歌,比如黄庭坚、苏轼,延续的就是“以禅入诗”的传统,只不过将佛理替换为理学,最终形成了宋诗富于“理趣”的大局面。因此,在当代诗歌写作中融入基督教精神,当然也是对中国现代诗表达疆域的一种丰富,通过将基督教精神融入现代诗,也会给中国诗歌注入新的活力。问题在于,诗人们在将基督教精神融入现代诗时,如何将两者实现有机的融合? 当我们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日悔录》的诗歌,宋晓贤诗歌写作的意义便呈现出来了,“这一来自上帝话语光照下的个体生存经验的真实剖露,能给普遍的阅读者带来生命之思的更新。”换言之,宋晓贤用基督教精神入诗,在丰富中国诗歌表达疆域的同时,也丰富了读者对于生命与生活的感受。但是,也毋庸讳言,《日悔录》中的有些诗歌,在诗歌表达上还不是那么完美,有些诗歌显得过于直白,比如《轻视》,比如《蔑视》。宗教思想和诗歌艺术并没有达到完美的融合,作者过于强烈的宗教表达压倒了诗歌追求,诗歌显得诗味不足。 《日悔录》中的诗歌,我特别喜欢其中的一些短诗,意蕴丰富,充满智慧,诗与思结合,能引起丰富的联想。比如《贪心》“妈妈说:爸爸是哲学家/我顺着她说:我还要做神学家!/小麻拉诧异于我的贪婪,质问道:/‘你已经是诗班班长了,还要?’”这首诗充满童趣,由日常生活而进入到神性的领域,诗味悠长;再比如,“哦,世界,你可否/停下来,让我/也歇一下手(《世界》)”口语化的表达中,有诗人对生活的深刻思考,诗意隽永。 从诗歌艺术上来说,宋晓贤诗歌有一种反抒情的风格,诗人告别了那种精心营造意境,通过意境来曲折表达的诗歌方式,而是直接进入口语的叙述,直接呈现诗人对生活的感悟和思考,直接切入日常的生活,具有一种真实与直率的力量。有论者曾这样评价宋晓贤的短诗“它的简洁、深刻和巨大的概括性,在近年的短诗中是罕见的。”用这样的话来评价《日悔录》中的一些短诗,我觉得还是恰如其分。 以口语入诗,用口语直接呈现日常生活,当下已成为中国当代诗歌写作的一种重要资源。这种诗歌写作对于颠覆诗歌写作中的晦涩难懂、形式主义的毛病等当然有其价值,但是,口语化写作容易迷失于生活表象,而陷入庸俗化、表面化的迷雾。意即,将生活表象当成诗歌本身,将口语直接等同于诗歌语言,诗歌缺失特有的美感与概括性。宋晓贤《日悔录》中的诗歌,虽然大多用口语入诗,但是诗人的口语化表达却避免了庸俗化、表面化的弊病。他在诗歌的通俗性与诗歌的概括性上很好地做到了平衡,口语化表达中具有很强的思辨性。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发现、挖掘那些隐藏的诗意和与神性相通的哲理。更重要的是,他在进行诗歌表达时,并没有忘记诗性和诗意,他的诗歌有着内在的节奏和韵律,具有形式感。比如诗集中的一首《浪》,只有简单的两句:“石岸一生都在喋喋不休责备海浪:/而沙滩舒心地享受着每一次爱抚。”简洁到极致,写日常生活中一个平常的场景,但是谁能否认这首诗的巨大概括性呢?读者可以对这首诗进行多重的解读,比如承受生活所给与你的一切;比如看待同一事物的不同角度;比如宽容与对抗等等。 写日常生活,但不停留于趣味主义,而赋予诗歌思辨的力量;用口语入诗,但注重诗歌的美感,告别口语诗的庸俗主义,这就是宋晓贤诗歌,尤其是他的短诗给我的印象。另外,《日悔录》中诗歌所包含的内省的力量,也值得读者注意。在当下,有太多的人自居于“导师”的地位而向大众“训道”,如宋晓贤这样勇敢地剖析自己,“诗中的每一个省问,都仅针对我自己”,这样的写作态度,便显得尤其珍贵。(郑焉乾) |
《日悔录》:深夜中一个诗人的独白
发表时间:2014-12-29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