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本城花事繁盛,固然春天本该如是,却也总有一种很突然的感觉,仿佛是这一年才有的事,自这一年才次第绽放而闹腾起来,才有了好颜色好表情。城中人的兴味盎然也好像是突然的,省觉了一般,相约赏花,赏见许多从前不曾相识的花,且要知花名花语,多识于鸟兽草木,这与原先视而不见或者见而不识是不一样的了。 花事曾经是构成两宋风雅的元素之一,譬如香事、茶事。扬之水的书里说,鲜花插瓶真正兴盛发达起来是在宋代。说起来还与家具的变化有关,因为高坐具普及,桌椅配合,瓶花之赏玩有个安顿处了。爱花之心人皆有,说宋代花事始盛,其实是彼时更日常化和大众化了,“唐代是万人空巷去看花,宋人大概更多的时候一面是买了花来插瓶,另一方面是自己栽花莳草”。宋诗中这类生活反映很多。“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扬之水说作为市声之一的卖花声最易牵动思绪,“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东京梦华录》这段够让人浮想了。如果现下花事真的繁兴如昨,可想见的又是人群什么样的思绪心情?“宋代花事是由大的背景推送出来的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宋人对花的赏爱,很少再有狂欢式的热烈,而是把花事作为生活中每一天里的一点温暖,一份美丽的点缀”(《宋代花瓶》,扬之水著,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2月版)。 人经常想像的一件事就是若活在从前某某朝代会怎样,最期许活在哪个朝代,诸如此类。其实确如扬之水后记里说的,“哪一个朝代都有它的光明与黑暗。我们在选择某一个朝代的时候,多半是先过滤掉了黑暗”。另一种解读就是各朝代各有形质,换一副面目并不代表心肠,似曾相识或者也映照了内在渊源。看着书里说宋代花事就让人想到在说现下似的。现下固不及往日诗酒风雅,花事绮丽;却也觉市井城际言栽花莳草者日众,多半也为着些小温暖、小点缀的,又因着网络之便可以随时分享言欢,得些小夸赞小慰藉,总是好的,这里面有转化之功的物事是什么?我想是网络。 花事之浸沁都市生活,成就文人风雅有多方背景承托,说有了宋代诗词分工,“宋人可以方便地完成士与名士的角色互换,或载道或言情的写作态度与方式的互换”。今时网络书写是否也可与传统书写话分两头、各表一衷?人活着总归要有些角色切换的,否则难为。 我旧年买了株山茶,新春过后花开满树,甚是鲜妍可人。这种花原也常见,种在家里得以近观,感觉殊进一层。有夜晚静坐赏花饮茶,忽有花落,其声霍然,如土委地,让人顿生禅意,一花一世界,这是果然的。这茶花粉妆玉琢,娇媚实不逊牡丹,最是落花成朵,堕地干枯亦不散其形,较秋菊抱香傲霜之致似更胜之。查《广群芳谱》(张虎刚点校,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8月版)山茶条,大约是比较普通的叫宫粉的一种,山茶历来诗文吟咏有说其繁丽的,谓“一树千苞”,“万花如锦”;有称其花开时长耐久的,云“雪里开花到春晚”,“惟有山茶殊耐久,独能深月占春风”;也有赞其凌寒的,与松筠相提……独未见有文辞着意其落花从容如许的。 (竺 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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