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当代诗人汪国真于昨日(4月26日)凌晨去世。随之而来的对于青春的缅怀,或是对于诗歌的研究讨论,成为朋友圈话题,甚至引发友人争执。汪国真是不是诗人,他写的究竟是不是诗?本文作者曾于2007年见过汪国真本人,后者曾说:“检验诗歌价值的权威标准只有两个,一是时间,一是读者。”就“读者”来说,汪认为自己的诗歌一直有读者,“因为每个人都有青春”。或者这么说,他和他的诗歌代表了曾经的一种“流行文化符号”更为贴切。
褒贬不一 谁真的读过汪国真
汪国真去世,我在朋友圈里看到最“狠”的一句评论是:一个诗人怎样才能上头条?死。
我知道说这话的人对逝者并无不敬之意,只是道出了一个残酷而无奈的现实:诗歌这种文学体裁早已退出了大众文化传播的视野,不仅是像汪国真那样大肆流行的诗人不存在了,连真正的诗歌读者都已经很少很少。这个年代的诗人有点像珍稀动物,必须有点诗歌之外的元素加入,才可能引发广泛关注,例如余秀华和早几年的赵丽华。甚至可以想见,汪国真占据朋友圈和媒体头条的时间大约也不过一两天——等人们各自凭吊完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缅怀完那些一起读诗抄诗写情书的玩伴,谁还会再提起汪国真?
汪国真还有读者吗?2007年夏天,我第一次见到汪国真本人,就当面问了他这个问题。而汪国真显然对这个唐突的提问早有心理准备,他有一套完整的应答逻辑:“我的诗歌一直有读者,因为每个人都有青春,我的诗就是写给青年人看的。”而且他坚信自己的文学成就会得到后世承认:“检验诗歌价值的权威标准只有两个,一是时间,一是读者。”
对于一个曾拥有数以千万计读者的诗人,汪国真自然有底气说这些话,他甚至还表达过冲击诺贝尔文学奖的愿望。只是时间流逝和读者流失之快,超出了汪国真的想象。而且汪国真从风靡到沉寂,再到如今辞别人世,他都没有进入严肃文学的评价体系之内。伴随他的一直是两极分化的观点,有人爱之若狂视为偶像,有人嗤之以鼻大加挞伐,“这也能叫诗?”更多的人默默读过汪国真,把汪国真的诗句往小本子和同学录上抄过,然后在提起汪国真的时候,选择相对人多势众的一派加入。
很遗憾,在汪国真去世这天,我又看到了许多这样的“站队者”。
还是那个问题,谁真的读过汪国真?
偶像养成 靠的是商业助推力
1990年汪国真的第一本诗集《年轻的潮》出版,首印15万册,几乎被粉丝们一抢而空。这本诗集后来加印到了60万册,盗版不计其数,这是汪国真走红的起点。实际上整个80年代他也一直在写作,在北岛和海子等人引领文艺潮流的80年代,汪国真既不具备走到台前的实力,也没有等到那个微妙的机遇。
这个“机遇”与文学无关,实在要说的话,商业才是助推力。整个上世纪九十年代是全民“下海”,人人务实而暂别理想的年代,汪国真直白流畅的文字,迅速打中了一边忙碌一边困惑的海量人群。理解北岛和海子需要相对较高的文化素养,理解汪国真则几乎没有门槛,他是全年龄段覆盖的心灵导师,必然风靡大江南北。如果换到现在,坐拥千万粉丝的汪国真一定会被称作有“互联网思维”、擅长“病毒传播”的“成功学大师”。即便在当年,汪国真的“时代文化符号”标签一样受之无愧,“练庞中华的字,抄汪国真的诗”为一时风尚。
我是80后,也是读着汪国真的诗度过中学时代的一分子。在应付乏味试卷之余,陪伴我的精神消费品,除了汪国真和庞中华,还包括金庸、周星驰、BEYOND和窦唯,包括所有在中国大街小巷的地摊小店录像厅流行过的东西。实事求是地讲,这些就是20多年前最多人理解的“先进文化”,它们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强悍地占领了一个县城少年的视野,直到我考上大学走出家门,才看得到更大的世界。
无书可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在于主动选择:我遇到过几乎所有中学语文教师,都建议学生去读汪国真和余秋雨,这两位的作品直到今天都堪称高考作文必备神器。
原因很简单,汪国真能教会中学生如何断句和押韵,余秋雨则是游记文章和“如何显得更有文化地抒情”的教科书。我曾经真的能流利背出很多首汪国真的诗歌,并且凭借“随时拿出来引用两句”的技能获得作文高分。我确实是功利地去读汪国真的,而且在应试教育的背景下,我必须感谢汪国真,像所有用汪国真的诗句写过情书追过姑娘的人一样感谢他。
当然,后来我和很多一起读过汪国真的朋友一样,不再读他的诗了。汪国真留在我们这代人心目中的形象,跟我多年后见到他本人一样:金丝眼镜国字脸,温文尔雅,笑容满面。90年代出版的诗集上印的照片,竟然和十多年后眼前这个人一模一样,可见即使拼“颜值”,汪国真的偶像养成之路也会走得顺畅。
流行符号 殊途同归的青春
有位诗人朋友得知汪国真去世的消息后,表示不想谈论他,因为“容易给人造成误解,以为我在谈论汪国真的诗歌”。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汪国真不是诗人,他写的也不是诗。
我理解这位诗人的担心,当你真的读过很多古往今来其他诗人的诗作之后,再来看汪国真,的确过于浅显。谈论汪国真的文学价值,远不如谈论他作为流行文化符号的价值更大。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是,表达对汪国真的不屑,也并不表示文学素养相对更高,俯视和仰视都是对汪国真的误读。
这就好比我并不喜欢郭敬明等一批时下流行的青春文学作家,但我很能理解他们为何走红。二十年前的汪国真,与现在的郭敬明并没有多少不同——他们代言着一代人的心声,填补着一代人的空虚,他们在时代需要他们出现的时候走到台前,踏准了节拍翩翩起舞。他们当然会赢得很多掌声和欢呼,而且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
不过二十多年过去,文化符号与文化符号之间,还是出现了相当巨大的分裂。如今郭敬明的读者,那些十几岁的少年应该不会再读汪国真了,因为即便同样书写青春的忧伤,此忧伤也非彼忧伤。汪国真诗歌的关键词,比如纯真、奋斗、羞涩、友谊,已经没办法再拨动年轻读者的心弦。被其他诗人和评论家批评“浅白”的汪国真,也许在今天郭敬明的读者群看来,还是显得扭捏纠结——成功何须奋斗,锦衣玉食可好?
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代又一代青春偶像,各领风骚十几年,都是殊途同归。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也都是泛黄的老照片,面目模糊,只剩回忆。
□武云溥(媒体人)
■ 他们这样回忆汪国真
王小川(诗人):诗人群终于讨论诗歌了,好像还打起来了,选摘如下:无论如何看待汪的诗歌,他确实影响了一个时代,尤其是文艺青年。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们口口声声说他不是诗人,写的东西不是诗,那么直白,有的甚至是顺口溜。那就请你用文本说话,去影响一代人,一个时代……
朱寅年(新阅读研究所研究员):诗人汪国真写下了生命句号。汪的诗歌于八十年代在大中学生青年人中风行许久,多少句子被当作格言抄在我们的小本子上。在那个昂然向上的时代,青年人需要那样歌颂青春与人生的诗歌。虽有学者批评其诗歌塑料文本之浅,虽充满励志的心灵鸡汤之味,但汪诗的底料是充满真诚的。
于丹(文化学者):我们遇见他,在恰好的年龄上,恰好信任诗,恰好信爱情。所以,汪国真是我们青春里的烙印,像一段轻摇滚的旋律,像一次成绩的挂科,像一点擦肩而过的遗憾,还有那些不着边际的莫名感伤。今天重读他的诗,恰好,骨子里的诗与信任还在。
朱大可(作家):汪国真肝癌去世,本来是想说一说健康问题的,不料满屏都是“大师”。实在熬不住,只好幽幽滴说一声:大家不懂诗的话,还是默哀的好……
周濂(学者,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汪国真和庞中华,或许还要加上席慕容、三毛,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南方小镇文艺青年目光所及最远的风景,在没有机会品尝哈根达斯和可口可乐的年代,能吃上一口红豆冰棍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虽然薄情的人们很快就抛弃了他们。
附:汪国真诗选
《山高路远》
呼喊是爆发的沉默
沉默是无声的召唤
不论激越
不是宁静
我祈求
只要不是平淡
如果远方呼喊我
我就走向远方
如果大山召唤我
我就走向大山
双脚磨破
干脆再让夕阳涂抹小路
双手划烂
索性就让荆棘变成杜鹃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青年时期的汪国真。图片来源:广州日报
《热爱生命》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走向远方》
是男儿总要走向远方,
走向远方是为了让生命更辉煌。
走在崎岖不平的路上,
年轻的眼眸里装着梦更装着思想。
不论是孤独地走着还是结伴同行,
让每一个脚印都坚实而有力量。
我们学着承受痛苦。
学着把眼泪像珍珠一样收藏,
把眼泪都贮存在成功的那一天流,
那一天,哪怕流它个大海汪洋。
我们学着对待误解。
学着把生活的苦酒当成饮料一样慢慢品尝,
不论生命经过多少委屈和艰辛,
我们总是以一个朝气蓬勃的面孔,
醒来在每一个早上。
我们学着对待流言。
学着从容而冷静地面对世事沧桑,
“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这便是我们的大勇,我们的修养。
我们学着只争朝夕。
人生苦短,
道路漫长,
我们走向并珍爱每一处风光,
我们不停地走着,
不停地走着的我们也成了一处风光。
走向远方,
从少年到青年,
从青年到老年,
我们从星星走成了夕阳。>>
资料图片:汪国真诗歌中的青春、励志和温暖,是很多人的青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