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的十一月,冬天最普遍的季节法令已经颁布,干燥寒冷的天气彻底进入轨道,大部分植物、动物遵照不误。当农人将最后一袋粮食装仓入库后,偶尔还会去已收毕的田野中走上一圈,回想一下今年与它相依为伴的日子,这是思想丰收的时刻,他低垂的头颅,缓慢的脚步显然在土地中搜寻最有价值的精神颗粒。在这样的日子,应该敞开大衣,漫无目的大步行走在高山上,去初冬领略一下那完全拓展开的世界。此刻,冬天还没有放开胆子向前大踏步迈去,那湿地和屋瓦上的霜晶,仿佛是预先的试探和前奏,或者是一次必要的热身活动。在初冬的深谷中,一条小溪从萧索的枯草中幽幽而至,当经过这个斜缓的石槽时,细碎的水花在石阶上急骤而下,如撒落的银白色水晶,发出清悦而奔放的舒畅之音,仿佛是对秋天致以最后的、深情的答谢。 漫步河道,遇到了入冬后的第一排冰花,它们还没有显露出棱角分明的锋芒,在依然温煦的阳光和激越的水流面前显得谨小慎微,犹如冬之大军派出的侦察连,以确证秋已彻底离去。这些冰花附着在河床边沿,在草丛的幽深处,在潮湿的角落里,一些透亮的冰锥倒挂在岩石上,在阴暗的角落里逐渐拓展开来,冬天正以足够的耐心来彰显它的雄心壮志,抒写它铁骨铮铮的英雄史。 冬天就是大自然枕戈待旦的日子,它躺在落叶铺就的绒床上,对来年的春天开始细算运筹。就在这枯草遍及的荒野之地,目及之处,一片肃穆威严之感从四周袭来,褐色的土地仿佛陷入更经久的沉思,它让所有的生命褪去昔日的繁华。树木只剩下遒劲的枝干直立在风中,河流冰封,开始收集整理它叮咚的乐谱,忙碌的松鼠终于要堵住洞口惬意地睡上一整个冬天了。大地结束了浓妆艳抹的日子,披一身素装,天际中闪电和雷暴那些怒气冲冲的性情变成了安静、仁慈的善意面孔。 深入冬天,就连最不引人注目的小草,也显示出了一副平和从容之态,先前那些柔情蜜意和妖娆风姿全然不见了,颜色全部变成枯黄,叶子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枝节硬而分明。大斑啄木鸟敲击树木的声音干脆有力,仿佛可以将铁钉钉入树干。野兔在这个时节显得得心应手,强健的筋骨终于在那些让植被缠绕的岁月中脱身出来,释放它对自由狂奔的憧憬。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气温骤降,西北风刮了起来,让寒冷更加肆无忌惮。一只粗心冒失的喜鹊飞向空中,可能是今年才长大,根本没见过冬天里的劲风,把它吓坏了,艰难地保持着平衡,风向它的侧面猛吹,翅膀在惊恐中无法扇动,像一页被风扬起的碎纸。树梢间呼啸声一阵接一阵,整个旷野成了风的世界。先前阳光还静静洒在荒草身上,一派悠然闲适的景象,风一下子打破了这种祥和,那些长满絮花的芦草仿佛被风点燃了,激烈地闪动起来,阳光兴奋地跳跃着。野兔在这样的日子里也不会停下它觅食的脚步,我发现山野中一些零星的小刨坑,每个坑里都留下一截被咬断的白色根须。我挖出一根细细咀嚼了一下,是甜地丁,一种略带淀粉汁液、微甜的清新之感传遍全身,顿时让我觉得,如沐浴在了和煦的春日灿烂阳光之下。就在这数九寒天之际,野兔发掘的根须和我发现的美一样,都对我们有益。大自然永远在重新开始,对它的收获和失去从不估量,它在这最贫穷的时候倒是最富有,最清醒。这些日子,它要在风中一次次清扫自己的院落,让雪一场接一场来掩盖它在其他季节的迹象,仿佛那都是一时冲动而挥霍的情感印痕,要在冬日来一次最深彻的反省。 在十一月,自然要作一次彻底的摈弃,将那些荒枝侧叶统统遗弃,云朵不必飘来,河流禁止奔涌,让阳光从此一如既往,鸟儿无须隐藏,自然要立志实施它最高的理性和极简的法令了。 (惟岗) |
十一月
发表时间:2015-11-30 来源: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