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四时有,何事喜中秋?”这是南宋宰相京镗在《水调歌头》里替大家追问的。古代帝王的礼制为“春祭日,秋祭月”,据说,最初祭月择在秋分,但秋分这天不一定有月,后逐渐固定在农历八月十五日。南宋词人张抡在《醉落魄·一斛珠》里给了最好的答案:“光辉皎洁。古今但赏中秋月。寻思岂是月华别。都为人间,天上气清彻。” 由祭月,到赏月,中秋节慢慢发展成了中国人的传统佳节。今时月,其实仍只是秦时的月,魏晋的月,唐宋的月,明清的月。爱酒的李太白,当年一人独斟,“举杯邀明月”,醉眼蒙眬中,“对影成三人”。他曾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彼时,他是今人;我读此诗时,他早已是古人。时光在历史的长河里翻云覆雨,却携着一朵又一朵的浪花,决然而去。它却怎么也拽不走月。月,照过古人的今月,始终保持着清淡或华美的姿态。 李太白恣意举起的是酒杯,而世间太多不善酒的人,中秋月圆时,举起的恐多为清茶了。 我始终以为,茶与明月,比酒与明月更相宜。茶是清心的茶,月是清心的月,酒却是烧心的酒。写满故事的圆月,从不曾老去,它在深蓝的天空里,每一个华丽的亮相都是清雅的。品茗、赏月、吟诵,袅袅的茶香与诗香,必然飞越三十八万公里,飘进嫦娥与吴刚的心里。有人在月里捕获了喜悦,有人在月里读到了惆怅;有人在月里望见了思念着的人,有人忽然间明白“万里清光不可思”。 不知从哪天起,我开始对一些茶俯首称臣,我爱上了一些不曾谋面的茶,比如“月光白”。他们说,“月光白”其实是一款添加了特殊工艺的普洱,兼乌龙之清香与普洱之醇厚。面黑背白,如月光照于茶芽,叶芽宛若显毫之弯月。汤色黄了红,红了黄,愈泡愈澄澈。这番描述给了人无限的想象空间。落地有声的“月光白”三个字,极富质感,仿若皎洁的月光正拂过我,浸润我的内心。 月,始终盈了亏,缺了盈;始终自新月到满月再至残月。在周而复始的折腾中,它不曾怨了、倦了,用纤细却坚定的光芒硬生生拽住了尘世间一些原本脆弱的灵魂。 倘若在中秋夜,倘若没人会赋诗,我们可以泡上一壶月光白,请来李白杜甫辛弃疾,请来清风明月桂花香,笑吟:“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 早年,家里最好的茶恐是长沙茉莉花茶,多是用来待客的,茶叶罐里备有普通绿茶。母亲爱种茉莉花,她每天摘下十几朵,搁在窗台上,等花干了,就陆续收进茶叶罐里。逢中秋,兄姊再忙也都回家聚餐。等天黑圆月出场,祖母会摆上水果、月饼,给每人泡上一杯茉莉花茶。有时家里干脆打开大门,把月光请进家来,听我们闲话家常。 十年前我们收到来自云南的第一饼熟普。我手捧普洱翻来覆去地赏玩,心想,这茶饼真像溆浦的麻子月饼。大舅、表哥当年同在副食品加工厂工作,后来工厂没了,做月饼的技术活成了他们家传的手艺。吃过一阵子广式月饼的溆浦人,开始怀念麻子月饼,大舅家的月饼就顺势打出了名气。每年全家老少齐上阵,忙上整整一个月,中秋那天一个月饼都没得剩。有一次,我八月十五当天去买月饼,大舅妈告诉我,四儿,你来晚了,每年只做到八月十四呢! 家人迁居怀化后,年年不忘托人去大舅家买麻子月饼。大舅早些年去世了,表哥表姐继续做月饼,味道跟当年没甚两样。 大哥上周末回溆浦,姐姐电话给我,要带麻子月饼不?我说肯定啊,还要她家的喜莎。喜莎也是溆浦的传统中秋点心,猪油做的,松软好吃。 不知不觉中我成了嗜茶人,有空没空,雷打不动地要喝茶。我欢喜变着花样喝茶。在茶里我品味到了从容与清欢,更寻到了禅意与释然。我终于学会与尘世握手言和……忙时,煮上一壶黑茶或熟普;闲时,我会拿出盖碗,泡红茶,泡生普,泡铁观音,卖弄不熟练、不地道的茶艺;感冒了,我马上煮上一壶老白茶…… 这些年的中秋,家人仍会聚在楼上姐家。父母随姐住,祖母十五年前去世了。饭后,姐会摆上麻子月饼和喜莎,父亲会给每人泡上茶,母亲年岁大了,窗台上没再种茉莉,上好的茶不再有茉莉的清香。年幼的侄女嘟嘟在客厅里调皮地乱窜,像我家跑儿当年。 姐姐家在五楼,我家在三楼,南北朝向的房子很难望到窗外明月。 数年间,我试图邀老公去外面赏月,他不喜欢。我一个人也会下楼寻月,还去香洲广场望月。彼时,星稀月朗,月华如水,广场上笑语喧哗,共此时的天涯有心心相通的气息在月光中流转。我的心里瞬间掠过一些故人,会按捺不住拨几个电话号码,寒暄,那边月好吗? 而后,我把明月揣在怀里,装回了家。我摆出大盖碗,拿出铁观音或凤凰单枞,喊着老公,来,咱俩喝茶吃月饼吧! 两年前,我们买了城东一小区的顶层十七楼,我看中的是可以在自家顶楼上围上一部分露台,中秋品茗赏月尽享清欢,便不再是梦想。跑儿还在大四,装修还是很遥远的事。下半年他在家学英语准备考研,也是时隔三年以后,一家人能再聚中秋夜。我寻思着,那夜,陪完老父老母后,一家三口干脆驱车去寻一处有露台的茶楼,在徐徐晚风中,邀来“银盘”与白露,请来吴刚与嫦娥,点上一壶梦想了多少回的“月光白”吧!(申瑞瑾) |
点上一壶月光白
发表时间:2016-09-14 来源: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