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度新凉 咏秋哪家最强

2016年09月22日09:39  来源:广州日报

 

  国画秋景(资料图)

 

  秋天来了,它既是一个凋零的季节,也是一个丰收的季节,既可以感慨人生的沧桑变换,也可以惊叹岁月的硕果累累。不同的际遇,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情怀,对于秋天所产生的感触,当然也大相径庭,各异其趣。

  而咏秋也是中国文学一个常见的主题,正因为以上因素,所以呈现了一幅色彩绚烂,各有精彩的咏秋文学长卷图。我们且从宋代的诗词中摘选几首进行鉴赏,从精美的语言中去体会那个时代的秋色。

 

  苏轼(资料图)

    苏轼:秋天孤独到没有朋友

  在宋代,要说写秋天最有名的文章,肯定是欧阳修的《秋声赋》,这篇文章最大的特点是把无声无息的秋天写得可触可感,画风很美,很具象,很贴切。在他笔下,秋天是黑夜里行进的军队,“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神秘而肃杀。它的颜色如何?“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它的外表如何?“其容清明,天高日晶”。气候凛冽,寒入肌骨;意境萧条,“山川寂寥”。

  欧阳修为什么把秋天描绘得如此凄惨,是因为渗入了人生的感慨,他感觉到人生是“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行”,又辛苦又有压力,因此红润的脸色变枯槁,漆黑的头发变灰白。在欧阳修眼中的秋天,就是肃杀的,萧条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也进入了人生的秋天。

  跟欧阳修老师有同样感慨的是苏轼同学,按辈分和身份而言,欧阳修确实是苏轼的老师,欧阳修的人生比苏轼要顺利得多,况且如此感伤,更何况一生坎坷的苏轼。

  北宋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四十三岁的苏轼在黄州,他是以流放者的身份居住在此,有诸多的拘束,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亲人更是远隔,孤独的他,碰到秋天袭击过来,当然没有什么抵御能力,于是感叹人生如梦,“世事一场大梦”,觉得世界上的万事都是一场梦幻而已。而这种如梦人生是以什么为计量单位呢?是以秋天为计算单位,一年就是一秋,诚如俗语所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苏轼的眼里,秋天是凋零的时节,是总结的时节,于是又说:“人生几度新凉”。这个所谓的“新凉”,就是指秋天,“几度”就是用来计算人生的单位数量词。

  苏轼似乎是在黄州,开始感觉到人生如梦,三年后,还是在黄州,他写的那首《念奴娇·大江东去》,在感慨了三国周郎之后,最后又写到“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秋天的多姿多彩,苏轼没有兴趣去全面体现,而是紧扣他自己的人生遭遇。在这一刻,他没有看到天高云淡的疏朗,没有注意到月明星稀的开阔,尽管这些是他以前诗词当中多次展现过的画面。此时,他只听到萧瑟的秋风吹动着走廊上的树叶,唰唰唰唰唰,一片萧索之意,他不由得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看自己的眉头鬓发,原来也已经是略现斑白,他人生的秋天也降临了,“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在当时苏轼的眼中,秋天不只是秋风吹落叶的萧条,不只是鬓发的雪白,更是处境的孤单,气氛的清冷,两者互相渲染,于是那层凉意更深一层。“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处在荒僻之地,远离繁华,远离亲人朋友,喝的是不上档次的山寨酒,门庭冷落,鞍马稀少,冷清清的不只是秋天,更是人生,更是感受,这样的生活就好像美丽皎洁的月亮,行走在天空中,正欲举头欣赏,却被一片云给遮挡了,这片云,就是人生的不得志,生活中的种种失意。苏轼认为,人生本来美好如月光,却总被不如意的云朵遮挡。于是,在这首《西江月》的结尾,苏轼塑造了自己孤独高冷的形象,“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中秋佳节,谁与我老苏共赏月光?没有!月夜天,标配就是一个人,一杯酒,望着北方。

  在字里行间,苏轼的人生就是秋天,秋天就是人生,融合为一,意境迷茫而苍凉。

    杨万里:轻寒正是可人天

  一向对观察大自然比较有兴趣的杨万里,总是能从草木鸟兽当中发现人生的乐趣,荷花刚刚冒出头,蜻蜓刚刚飞上去,他就抓住这个画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用现代的话来说,他这是在捕捉镜头。夏天,杨梅的酸味,芭蕉的深绿,都有后续性和传播性,于是杨万里老师欣然写下:“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杨老师善于抓住细节,进行刻画和渲染,从而让小小的画面,充满着充沛的气场和乐观的情绪,他笔下的秋天也是如此。

  杨万里笔下的秋天,不是悲观的,“秋气堪悲未必然”,你们都说秋天是悲凉的,我看未必是如此,正如唐朝刘禹锡笔下的秋天,“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杨万里的诗就是继承了刘禹锡老前辈的正能量。刘禹锡的正能量来自于抬头望天空,正在天空翱翔的仙鹤,将他的情怀带入了高高的秋空,“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显得很高远。杨万里则不同,他不是去看高高的云霄,而是低头看脚下细小的事物。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气候的变化,“轻寒正是可人天”,褪去了炎夏的酷热,还没有冬天的寒冷,这秋天的微微轻寒,很照顾人类的感受,微冷不热,正是最让人舒服的时候呢。所谓“可人”,其实也就是养人,让人觉得舒坦。

  当然,“可人”之处,还在于自然景物的微妙变化,“绿池落尽红蕖却,荷叶犹开最小钱”。杨万里似乎总喜欢跟荷花荷叶过不去,炎炎夏日,他写“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繁华,还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青涩和羞怯,等到秋天了,他还是不放过满池塘的荷花,他观察到,虽然鲜艳的荷花已经落尽,但是并不是说繁华不再,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生命力顽强的荷叶,又偷偷地舒展开铜钱般大小的新叶,一方面花叶凋零,另一方面却生机盎然。没有长期细心的观察,是不可能看到这种微小的变化的。

  杨万里笔下秋天的欢乐色彩,正来源于他对大自然,对花草树木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记录,一个对生活抱有乐观心态的人,一定是一个有心人,肯去和自然界靠近的有心人。

  杨万里对秋天的声音也有长期细微的考察,这一点和欧阳修很接近,欧阳修在《秋声赋》里描述的秋天的声音,神秘不可测,但又感觉得到,欧阳修对秋声做了一个音律上的总结,“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至律。”是伤感的音乐,是凋谢的曲调。

  在杨万里的《初秋行圃》里,秋声也和欧阳修笔下的一样,不可捉摸,难以捕捉,它到底在哪里?好像在落日的余晖里,在遍地的蝉鸣当中,“落日无情最有情,遍催万树暮蝉鸣”。真的是如此吗?杨万里跟着这些蝉鸣声去求索秋天的影踪和声音,可是似乎近在咫尺了,好像靠近了,可是却听不到声音了,捉摸不定,秋天根本就是一个顽皮的孩子,跟诗人在捉迷藏,“听来咫尺无寻处,寻到旁边却不声”。

  调皮的秋天,平添几分喜色。

    晏殊:秋天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思念

  晏殊是宋初的词人,名气不在柳永、苏轼之下,写得一首好诗词,而且主题主要集中在男女恩爱和别离之情上,固然爱情是美好的,然而,也不免有别离思念,一有别离,自然就想到萧瑟的秋天。

  在他的《踏莎行·碧海无波》里,他写到自己苦苦思念中的意中人,当时本来两人之间没有太大的阻碍,可以双飞双宿,“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却一时不懂得珍惜,错过了在一起的良机,从此山水隔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多么痛的领悟啊。

  自离别后,枕席也懒得打扫,堆满灰尘,情绪也是一片迷雾,甚至连信息也无法沟通,写信更没处可寄,“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

  在这种思念不断的滚滚潮水中,终于迎来了高潮,而这个高潮在季节上的一个明显标记就是:秋天。“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登上高楼远眺,已是秋天的黄昏,苍凉满目,心思就如同梧桐叶上的秋雨,滴滴答答,没完没了。相思之情,还是要借助秋色秋声,达到高潮。李清照化用这一句为:“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写的也是秋天,晏殊的是有望的思念,李清照的则是无望的思念。

  秋天之美,多种多样,体现在文学作品里,也是多种多样,品味这些作品,也让我们的审美世界丰富多彩,增添情趣。秋天,不只是在自然界,也在诗词歌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