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物则诲,相机而教

——我的语文教学观

凌宗伟

来源:《中国教育报》2016.11.30

作者介绍:

    凌宗伟:中学语文特级教师、中学高级教师、全国优秀校长,江苏省教育学会教师教育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语文教学主张“遇物则诲,相机而教”,形成了“大气磅礴,细处摄神”的教学风格;近年来在各类报刊发表教育教学论文四百多篇;出版《好玩的教育:学校文化重建五讲》《阅读,打开教育的另一扇门》《有趣的语文》等专著与编著多部。

 

       我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能走到今天,无非因为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欠学与无知,几十年来虽有所努力,终觉肤浅。所幸的是遇事总是努力去学,去思考,力求有所知,有所获。

      扎实基础与良好的习惯会影响一生

       1977年的某一天,插队务农的我正爬在生产大队的电线杆上安装低压输电线,突然大队广播里说要恢复高考,还真有点不信。回到知青点,一起插队的同伴们都在议论这消息,终于明白这不是“小道消息”,也就有点动心了。

       我拾起书本复习了一个月,就参加预考了。我的中学是在“文革”中度过的,凭那点东西参加高考,结果可想而知,语文考试的铃声结束了,我的作文刚刚写了一个题目……

       没想到的是,十月份居然还接到参加统考的通知,考试结束了,许多同伴都拿到了通知书,我却迟迟没拿到。到了年底,通知来了,我被录取到当地挂靠江苏省海门师范学校的教师进修学校中师班,成了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批中师生。

       这个“中师”分了文理科,我上的是文科班。说是中师,其实类似于上个世纪初的“高师速成班”。所幸的是,任课教师倒是与高等师范的老师不相上下,他们有几位原本就是文革期间从其他师范学校或者教育出版部门下放下来的,其他几位不久也去了其他高等师范学院或大学。当中如教现代文学的宋建人老师近乎完美的板书、教古汉语的陈少松老师严谨的治学态度、教古代文学的唐文生老师的平和与耐心等等,都给我以后的教学生涯带来了比较大的影响。

       刚恢复办学,没有教材,只有老师编的讲义,古文老师和古汉语老师很喜欢我,当他们在刊物上发现了什么资料,尤其是古汉语方面的,就会给我看,就这样,我养成了抄书的习惯。十个月的中师,我抄录的资料超过了一尺高,后来我参加高师函授的时候,两个半小时的古汉语考试,我只考了半个小时就完成了。哪个例句在书上的哪一页、第几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读书、抄书的习惯,为我后来当教师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独立备课与命题是走向成熟的必经之途

       在当实习教师十个月和做教师的最初几年,我对自己的要求是熟悉教材,精心备课;熟悉教案,变通教学。现在回想起来,这恰恰是自己由新手慢慢走成熟的重要一步。

       法布尔在介绍蝉的时候有这样一段文字:“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我以为,由新手慢慢走向成熟的教师生活,就是这样一种生活,起初尽管单调与黑暗,但没有单调与黑暗,也就不可能有阳光下的欢愉。

       教师的最基本的专业技能不就是独立研究教材、独立编写教案、独立编写试卷吗?我坚信如果一个教师坚持独立研究教材、独立备课、独立命制试卷三到五年乃至十年八年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教师,也可能成为一个有独立思考和认识的教师。理论与实践的结合告诉我,光光只有几年的“熟悉教材,精心备课;熟悉教案,变通教学”的黑暗苦工是远远不够的。学校是培养人的,而不是制造机器的。学校不是工厂,如果学校培养出来的都是一些“规格”相同、“功能”相似的标准件,那么我们的教育便是失败的。教师决不应该是流水线上的值班工人,而应该是学生学习的伙伴;学生更不应该是被动接受的容器,而应该是学习的主体。

       语文学科区别于其他学科的特点就在于它更具广阔的领域:课堂、教材、相关学科、课外阅读、社会生活、网络媒体、人际关系都是语文学习的天地。语文教学内容为什么要囿于一隅,教学方法为什么要拘于一式,教学手段为什么要系于一格呢?几年下来,反思自己的教学行为,总没摆脱“看资料(教材、教参、优秀教案)——写教案——讲教案”的惯性。如何摆脱这一惯性,便成为我以后三十多年一直思考的问题。

      “遇物则诲,相机而教”为的是逃脱框框的束缚

       作为培养人的事业,必须充分认识到,由于一个人的生活、阅历,乃至遗传因素的差异,其需要是大不一样的。教育为什么要用一个标准、一个模子、一把尺子去要求和衡量我们的对象呢?基于这样的认识,我意识到,拘泥教案的教学,不是真正的教学,更不是理想的教学,真正意义上的、理想的教学应该是不拘一格的。

       教学,尤其是语文教学的情境是瞬息万变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偶发事件,需要我们妥善处理,这当中需要的是“遇物则诲,相机而教”的教学智慧。这智慧,强调的是将热忱和智慧结合起来,在教育教学活动中抓住最能触及人的心灵、震撼人的情感的特定环境,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道德情感、道德认识,产生一种强烈的情绪体验,使受教育者在心灵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这样的课堂教学势必是打破模式、脱离教案的。就语文教学而言,是要将语文放在社会文化系统中来认识学科特质的,实际的语文教学不仅要落实语文学科的基本任务,还要解决学生通过学习更好地学会生存、学会做人、学会学习的问题。

       “遇物则诲,相机而教”的要义在突破教材的限制,将师生的生活实际、课外阅读所获得的间接经验引入教材,将书读厚。谈及这样的认识,不得不谈到我教师生涯中的另一位老师陈有明先生,先生外出口袋里总会带个本子,看到广告标牌什么的有文字或表达问题时总会记下来,这大概就是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还有,他总是会提醒我,学他人要学其神,而不只是学其形。这恐怕也是我的语文教学没有名头、不贴标签的一个原因。

       长期的教学实践告诉我,要成为“凌宗伟”就要有属于凌宗伟的语文课程意识,形成在“凌宗伟的教学哲学”认知基础上的语文课程体系。没有课程意识,游离课程体系之外的课堂必然是鸡零狗碎的;没有课程意识的课堂,要不就是教师热闹非凡,随心所欲的表演;要不就是教师了无生趣,死板板的灌输。实际的教学中,为什么教,教什么,什么时候教,怎样教,为什么要这样教,不是死板的,是需要教师相机而行的。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教师,一定要明白在自己所教的这门课程中,学生已经有了什么,还缺什么,缺什么就要补什么,至于什么时候补那是要看机缘的。

       换个角度说,“遇物则诲,相机而教”,其实就是要求教师在组织教学的时候,既要有感性,又要有理性。我在教《鸿门宴》时,对其中“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的理解,我让家住石港的学生介绍石港人宴请宾客时宾主座次情况,对照课文从感性入手理解;而讲《杨氏之子》之类文章,我则会引导学生思考:除了看到这孩子聪慧外,还可以看到什么?须知,感性后面还需要理性。

       在热闹纷繁的教育生态中保持独立思考

       长期以来,语文学科可以说是最为热闹的学科,不仅门派林立,名师众多,而且习惯了各说各话,于是也成为最受诟病的一门学科。“遇物则诲,相机而教”当然也是我的自说自话,但我在自说自话时总会这样提醒自己:因为无知,所以要知,因为欠学,所以要学,无知不能无畏,无知无畏必然走向愚蠢。防止愚蠢的有效途径就是坚持学习、思考、审视、批判与前行,在此基础上不断地对自己的教育哲学与教学哲学进行建构与解构。

       一个语文教师想要达到“遇物则诲,相机而教”的境界,前提是要有广泛的阅读,因为语文教学的文本是包罗万象的,如果没有广泛的阅读为支撑,难免孤陋寡闻,自以为是。在众说纷纭的语文世界里,一个人想要探寻真理,最要紧的是要不断学习,广泛涉猎,正如笛卡尔所言“博学旁通,连最迷信、最虚妄的东西也不放过,是有好处的,可以知道老底,不上他们的当”。“要想知道他们真正的看法,一定要看他们的实际行动,不能光听他们说的话”。我对语文学科性质与学科价值的思考,对语文教学的认识就是建立在广泛的阅读、观察,以及自己的实践基础上的。

       一个合格的教师,一定是要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与判断的,这思考与判断,尽管有如史蒂芬·平克说的在“基因之手”的塑造下,我们每个人都会拥有一套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认知模式的因素,但“自然选择会将一些经由后天习得的技能强行植入大脑。在每一代人中,那些能言善辩者和善解人言者总是能获得更多好处,而自然选择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逐步提升人类的语言能力的”。我以为这自然选择,在许多情况下就是阅读与实践,并将审视与批判贯穿始终的建构与解构。只有建构没有解构,就可能固步自封,只有解构没有建构,则难免鸡零狗碎。我以为成熟教师的重要素养之一,就是能在热闹纷繁的教育生态中保持独立思考的意识。

       “遇物则诲,相机而教”倡导的是一种感性加理性的教育智慧,而不是被感性牵着走、一味迁就学生意愿的对“学生立场”的偏窄的认识,更不是教师第一的威权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