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的教育要回归经典

来源:《中国教育报》2016.12.8   作者:中国教育报记者 杨桂青

       生命是美的,我们经常说到的生命教育,可以从美学研究中汲取智慧。前不久,在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主办的《不朽的艺术》授书仪式暨美学家三人谈活动现场,与会专家、学者就相关问题进行了演讲、对话。《不朽的艺术》由清华大学教授肖鹰和助理教授孙晶合作,是清华大学文化素质教育核心课程教材,学堂在线首部原创慕课教材。

       公共空间:民族精神和核心价值观的栖所

       话头:新中国成立初期,关于天安门体系的设计有多种方案,如建筑学权威梁思成和陈占祥的“梁陈方案”,提出建筑象征体系应该在北京城外,把整个北京古城完整地保留下来。现在的“天安门体系”方案当时之所以胜出,就在于它体现了新中国的核心价值观。

       记者:您为什么会选择研究天安门建筑象征体系?

       张法:每一个国家都有首都,每个首都都需要建筑象征体系,都是一个民族和文化在借此回答,我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它是与文化理想相关联的。

       天安门是一个建筑象征体系,包含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深刻内容。它有三大重点:第一是广场型建筑体系。而广场是西方的形式,与民主政治相关联。第二是纵向和横向的建筑形式。纵向是天安门和前门,采用中国传统建筑形式;横向是人民大会堂和国家博物馆,是希腊柱式建筑。整个寓意就是,融汇中西,走向世界。第三是中国人民英雄纪念碑。碑上的浮雕是从鸦片战争以来对中国历史宏伟的书写,包括虎门禁烟、金田起义、武昌起义、五四运动、五卅运动、南昌起义、抗日游击战、胜利渡江、解放全中国等重要事件。如何讲述历史与现在关于历史的理解、对未来的期待是相关联的。

       记者:天安门广场是举国人民包括广大教师和学生向往的一个地方。这个象征体系能够给人们的生命带来怎样的影响?

      张法:那些在天安门举行重大活动的人,那些在现实中围绕天安门活动的人,那些从四面八方来到天安门的人,包括教师和学生,应该被天安门的某种深邃所吸引。天安门体系象征着现代中国,它一方面连接着紫禁城,进而接向两千年前的《周礼》,通向更早的远古文明。另一方面,天安门东面的王府井商业步行街和前面新修葺的前门古街,和长安街一起,呈现出一种现代化新貌。国家大剧院(巨蛋)、国家体育场(鸟巢)、国家游泳馆(水立方)和央视新楼等四大新建筑,尽管存在很多争议,但以既定的建筑样式与天安门体系、故宫体系连结在一起,要形成一个经济全球化时代的中国符号。

       当然,在天安门的体系之上扩展出真正能够代表中华民族心灵的、能够代表中国走向世界,或者说代表中国崛起的新建筑象征体系,目前仍在酝酿中。

       延伸思考:人总是生活在一定的空间里的,并且很多时间是要生活在公共空间里的。公共空间的文化逻辑,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价值观。在天安门建筑象征体系里,人们体会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树立起民族的文化自信。这一套价值体系,是我们进行生命教育的价值底色,它不以灌输形式呈现,而是润物细无声地影响人们内在的思想、观念,进而影响人们的言行举止、价值判断。这种教化力量是值得学校教育利用、借鉴的。

       时间:生命意识觉醒的表征

       话头:明末清初画家陈洪绶的画作中处处表现出超越时间的痕迹,《蕉林酌酒图》中的意象有芭蕉、石头、青铜酒器、瘦藤、有开片的瓷器等,他要透过时间表象追求生命的真实。

       记者:中国历史悠久,您怎样理解“古”?对现代人来说,“古”字上凝聚着什么样的生命感受?

       朱良志:中国人有一种好古的习惯,我们经常讲到古雅、古代、高古、古朴。在讲一种比较高的境界、比较理想的形态时,我们常常用“古”来形容。

       “古”至少有三个层次:第一是复古。第二是古趣,比如,家庭陈设中的古代瓷器,是把“古”请到眼前,和今天来做对比,这和复古没有关系。第三是隐在概念背后的“古”,是一种时间的超越问题。古和今是相对的,中国的哲学就是要超越这种古今相对,在时间表象背后追求生命的真实。

       记者:中国古典艺术对生命教育有什么启示?

       朱良志:中国古典艺术不是强调对外在知识的感知,而是强调用整体的生命去感受世界,去切入世界,去体验世界。

       对于解决人生问题,中国古典艺术扮演了一个特别的角色,更宽一点说,美学扮演了特别的角色。时间和空间、人内在的妄见、各种功利驱动、社会习惯的力量、一些陈词滥调的理性知识等,都给人束缚,使人得不到自由。美学包括中国古典艺术,可以帮人们摆脱外在的束缚。席勒说,美学是跟心灵做的游戏,它带来一种自由感。

       延伸思考:审美是特殊的生命时刻,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审美中这种对庸常生活之种种的超越,可以迁移到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这可以通过专门的美育来实现,也可以渗透到教育生活的角角落落。比如,在校园文化建设层面,校园建筑、墙壁张贴画、教室情境布置、桌椅设计,等等;在学科教育层面,利用各学科特色在教学中注重学生的生命感受,等等。这种教育都应该属于生命教育的范畴。

       自我:人类生命精神的伟大塑造

       话头:除了伦勃朗,没有一个画家持续毕生来描绘自己。伦勃朗的自画像有100幅左右,其中50幅是油画。

       记者:伦勃朗自画像对于人认识“自我”有什么启发?

       肖鹰:伦勃朗一生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文字,只有很少的几封书信,更没有什么传记,也没有传承人。但是,我们仍然知道伦勃朗。伦勃朗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在自画像中透视自我,让我们“看见”画中的“这个人”。“看见”用英文就是“I see”,我明白了,我懂了,我了解你。

        记者:为什么伦勃朗的自画像让您如此震撼?

       肖鹰:伦勃朗的自画像之所以成为人类艺术的经典,归根到底不仅在于它揭示了真实的自我人生,甚至也不在于他深刻地透视自己而毫不掩饰,更为关键的是,伦勃朗自画像不仅记载了一个画家的人生历程,而且是人类生命精神的伟大塑造和不朽结晶。特别是,他通过晚年的画像,塑造了人类精神世界。

       延伸思考:认识自我是生命教育的重要内容。认识自我,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认识自我,要带着一种“彻底的诚实”,并像伦勃朗那样,对人类的所有状态,包括盛衰、荣辱、贫弱等都有一种真正的、透彻的而且是无掩饰的关注。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当他坦诚地面对自我,认识到自己所处的生命状态,并能超越自我,由自我而接通整个人类精神世界,关注到其他人的荣辱与贫弱,他的生命将处于一种澄明状态。这样的自我教育,就不仅是针对自我的成长,而是连通着他人的命运,并形成了一种对于人类生命的自觉意识。

       超越时空和自我:经典教育的生命价值

       话头:我们这个时代恰恰缺乏经典,缺乏对经典的尊重。欧美的传统文化是深入教育根基的,在欧美旅行时会发现,欧美人普遍很有教养。

       记者:怎样理解经典的文化意义?

       万俊人:经典是什么?经典是达芬奇,是米开朗基罗,是断臂的维纳斯,是王夫之的《兰亭序》……我想特别强调的是,真正能够不朽,能够与世长存的才是经典。

       “技进乎道”才是最高境界。一定要记住,技艺永远是容易替代的,只有“道”才能永恒不变。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文学者和大学生在未来的岁月中一定要追求卓越、追求经典,要尊敬并且创造经典。

       记者:当前大学的经典教育现状如何?

       万俊人:许多年来,平面、大众化甚至是一切娱乐化,是时代文化的主要症候。大家可以看到,经典在我们这个时代稀缺到什么程度。中国文化近代一百多年来进入了一种极度的文化不自信、文化自虐、自怨、自恨,这是一百多年来中国文化的主要特征。让人痛心的是,这种文化的自虐、自怨、自恨的主体是中国的文人,而不是中国的农民、工人或者其他人。

       这种后果是,近代一百多年来中国的文化显得非常残缺,更缺少真正的经典。即使是荣获了国际著名奖项的作品,也很难说它们就是经典。

       记者:经典对于人的生命有多么重要?

       万俊人:我前几天见到一位进入“世界500强”的大企业家,他说他现在拥有很多财富,但他觉得自己特别可怜。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财富不可能永远拥有。我想明白了,唐代那么强盛,在当时可以说是世界最强大的帝国中心。然而,一千多年过去了,唐代还有什么?人们大概只记得李白、杜甫、白居易等经典。经典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精神脊梁,是它永恒的标志,是一个民族得以在人类文明和文化之林自立、自强的根本。

       记者:经典教育应避免哪些误区?

       朱良志:的确,我们需要巴赫、伦勃朗,需要《诗经》、李白、杜甫、王维。但是,不能走到极致。

       对经典的误读是极大的问题。对经典进行个性化阐释的情况是非常流行的。在传播经典过程中,要把关键的东西告诉读者,不能根据一己之癖好,凭着自己的名气把它推出去,服务于某种需要。艺术、哲学的很多东西不是随着历史逻辑向前发展的,真正创造艺术经典的人是超越经典的。

       文化创造不是要凝固经典,而是让我们脆弱的人生在大地上绚烂地绽开。面对人生的体验是重要的,而不是创造经典。历史不是一将成名万骨枯,每个人都是历史的创造者。经典可以庇护我们,我们也要超越经典。

       延伸思考:经典在时间长河中逐渐沉积下来,又指向未来。经典凝结着真善美,蕴含着崇高的价值和美好的情感,适合青少年阅读、欣赏的经典,是对他们进行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教育的重要教材。无视经典是教育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