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边书并非“国产”,而是上世纪初从欧洲传入中国的舶来品。怎样才算是“正宗”的毛边书?一直众说纷纭、争论不休。简单来说,书本印刷装订以后不切边,“三面任其本然,不施刀削”,页与页相连,需要用裁纸刀裁开方可阅读,这样的书可称为毛边书。大藏书家唐弢雅好毛边书,认为它有一种“参差的、错综的美”,“看蓬头的艺术家,总比看油头的小白脸舒服”;资深“毛边党”鲁迅,更是把普通的光边书比喻成了没有头发的和尚、尼姑;沈文冲先生集前人之大成,把毛边书的种种好处上升到了学术高度,出版了《中国毛边书史话》、《毛边书情调》等专著。既然毛边书这般撩人,何故市面上的绝大多数还是光边书呢?答案很简单:并非所有书都适合做毛边本。
实用类书籍,尤其是教科书、工具书首先应排除在外。这类书籍差不多近似于木匠的斧子、农民的锄头,讲究的是方便、顺手、爽快,没那么多闲适优雅好讲。我的主业是律师,办公室里法律法规、司法解释、案例汇编堆积如山,若统统做成毛边本,查起资料来真要急煞人。
长篇小说通常也不宜做成毛边书。阅读长篇小说如同观赏电影,讲究前后连贯、一气呵成,“卡”、“顿”乃是大忌。耐着性子边裁边读一本扣人心弦的长篇小说,端的是一种折磨。看到紧要之处,心痒难忍,恨不得易裁为撕,优雅从容的风度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当然,长篇小说中也有异类,如普鲁斯特的巨著《追忆似水年华》,不以情节取胜,并非“拿起来就必须一口气从头读到尾的强迫症类型作品”,讲究的是细节、细节、细节。贝克特说:“普鲁斯特的整个世界来自于一只茶杯。”这样的作品非常适合裁几页读几页,恰好可成为阅读的记号、生命的脚注。
毛边书的最佳搭档,应该是随笔,例如我所偏爱的古代的陶渊明、苏东坡、张宗子,近代的周作人、梁遇春、胡兰成,当代的王稼句、胡文辉、肖伊绯。随笔的内容宜天马行空,草木虫鱼无所不谈;随笔的文字宜平和冲谈、遣词造句晓畅自然。情绪激烈,满纸问号感叹号的作品,不宜毛边。值得一提的是,汉译作品中做成毛边书的并不多见,这不免令人遗憾。事实上,国外的随笔佳作,如《塞耳彭自然史》、《钓客清话》、《伊利亚随笔》、《瓦尔登湖》等,非常适合以毛边本的形式呈现,如果遇上高健、缪哲这样的顶尖译笔,则更加令人神往。
接下来的问题是“裁还是不裁”这个公案,争论更是由来已久。毛边书的阅读快感,在于把玩、裁读的过程。坐在书桌前,静下心来,沏一壶茶,燃一支烟,将一把精心制作的竹制或木制裁纸刀伸入书间,优雅从容地裁一本优雅从容的随笔,随着细碎的“刺啦”声,新的一页缓缓打开,这种人与书之间细腻的互动,是阅读普通光边书所无法获得的。但从收藏的角度来看,同样的一本书,“毛边已裁”相对于“毛边未裁”,价值大打折扣,所以很多书友是舍不得裁读毛边书的。通常的做法是买一本毛边供收藏,另买一本光边供阅读,但这种方法还是无法体会裁读毛边书的种种妙趣,难道真需要收两本同样的毛边?
此刻,毛边书已在桌上,裁纸刀握在手中,这一刀到底是裁还是不裁?(王 刃)